印度夜校:给弱势群体“二次人生”
2021年9月1日,学生在印度艾哈迈达巴德的一所学校上课
文/唐璐
编辑/胡艳芬
印度夜校具有悠久历史。100多年前,印度社会改革家把夜校这个独特的概念引入西部省份马哈拉施特拉邦,确保工人阶级在不必放弃日常工作的情况下接受教育。很快,这种为劳工和农业工人开办的夜校便在孟买等地风靡:每天黄昏降临后,从事各种职业的劳动者便挤在人头攒动的夜校。工人们希望通过夜校学习,改变自己的社会和经济地位。
100多年后,虽然夜校在印度的关注度已大为降低,但对那些处于经济边缘的弱势群体,特别是对贫穷女性来说,夜校依然是改变她们命运的重要教育场所。
印度夜校有正规和非正规之分,其中由政府认可的正规夜校主要分布在马哈拉施特拉邦,通过正规学校为辍学者提供教育,其教学大纲与全日制学校相同,并颁发十年级和十二年级考试合格证书;而由私人机构资助的夜校多半被视为非正规夜校,其教学大纲由学校自己制定,并与国家教学大纲保持一致。这种学校通常会提供更多实用技能课程。
为辍学者提供第二次机会
或许与夜校传统有关,加之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为正规夜校运作和满足贫困辍学者需求提供了有利的政策环境,如今孟买的夜校数量在全印最多。大约由150所夜校组成的孟买夜校网络,吸引着不同年龄段的辍学者。他们的上课地点通常在全日制学校校舍内,授课时间为每天晚上6:30到9:30。因为大多数夜校由政府资助,孟买一些夜校象征性地向学生收取每月5卢比(1卢比约合0.087元人民币)到200卢比的学费。
一直致力于提高夜校教育质量的非营利组织Masoom的创办者凯特卡尔告诉《印度快报》,“3个小时的夜校课程为许多学生提供了仅有的学习时间。学生们都很自觉,夜校老师往往更敬业。他们意识到,在既没有经济来源又没有更多补习时间的情况下,夜校是这些学生改变自己命运的最重要场所”。据凯特卡尔介绍,在孟买夜校就读的学生中,大多数男生是服务员、蔬果摊贩、日薪工人、政府部门勤杂人员或自由经商者,而女生多为已婚家庭主妇。
事实上,很多学生参加夜校学习是为了顺利通过SSC考试(在印度十年级考试被称为SSC考试),拿到中学毕业证书,从而取得进入大学或者从事任何类型职业的基本资格。一位在政府部门做勤杂工的学生懊悔地表示,由于没有拿到十年级结业证书,他错过了许多升职和加薪的机会。
《印度快报》曾报道一些孟买夜校学生的求学故事。16岁的米尔扎从北方邦来孟买后一直打零工,他很快就意识到,除非自己通过正规教育考试,否则一生都将被“困”在这里。米尔扎决定进入Dyan Vikas夜校学习。每天,当其同伴放学后回家休息,他还要兼职做木匠的助手,为木匠张贴广告横幅制作框架。米尔扎说他的梦想并不是特别宏大,只想尽快完成十年级学业,这样就可以参加职业培训课程或成为一名保险销售代理。
也为了下一代的未来
35岁的尼廷从八年级辍学后便在一家供电公司当工人,十几年中虽然他从技术人员那里学到很多技能,但由于没有受过完整教育,无法申请任何技术岗位。目前尼廷和妻子同时在孟买一所夜校上课。尼廷一直希望能够通过学习在公司申请到更好的职位,不过促使这对夫妻决定去夜校的还是儿子的一张学校通知单。
那天,儿子从以英语授课的学校放学后拿出一张通知单,上面用英语写着“oral(口试)将在几天后举行”。由于不懂“oral”的意思,尼廷拿着通知单四处找人询问。虽然最终明白了意思,但尼廷强烈地意识到,“如果不先教育好自己,对孩子的教育也会一无所知”。
和尼廷一样,很多“父母学生”上夜校,不仅是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是为了下一代的未来。
正在夜校上八年级的30岁孟买家庭主妇贾斯瓦尔,从小就向往银行的工作,但没有中学证书让她几乎放弃了这一梦想。贾斯瓦尔来自北方邦坎普尔一个贫穷家庭。当她在家乡上学时,有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经济拮据且久病在床的父亲便以此为借口断然宣布不再花钱供她读书,贾斯瓦尔被迫辍学。结婚后的贾斯瓦尔依然梦想着能够从家庭主妇成为银行职员。“我不想再做女佣为别人打扫房子,我想有一份好工作,好的薪水。”“我想学习,这样我就可以自立——我女儿再也不用过像我这样的生活。”她说。
根据Masoom对马哈拉施特拉邦几个城市夜校所进行的初步研究,在过去10年里,夜校学生的SSC考试通过率已从30%以下上升到60%~80%,有十几个夜校通过率甚至高达100%。
多个案例显示,一些学生从夜校毕业后已成功迈向了新生活,其中一些人进入大学继续完成高等教育,有的学生甚至读到博士学位。还有不少夜校毕业生主动参与经营夜校信托基金或加入与夜校事业相关的非政府组织。“夜校给了我第二次自立的机会,让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一位从孟买下帕雷尔夜校毕业的离异女生如是说。
“乡村的哈佛大学”重塑农村教育
与孟买夜校不同,1972年诞生于拉贾斯坦邦乡村蒂洛尼亚的“赤脚学院”属于另一种类型:非正规夜校。美国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夫去年采访“赤脚学院”后,评价它为“印度农村地区的哈佛大学,只是没有华丽的外表而已”。
50多年来,“赤脚学院”通过非正规教育,教授从医学到太阳能工程等多种技能,成功地将文盲村民培养为赤脚企业家、营养师、工程师和医生。
克里斯托夫特别记述了出身达利特的文盲妇女乔塔·德维的故事。达利特是处于印度种姓制度最底层的贱民。在印度农村,高种姓对低种姓的歧视无处不在。通过在“赤脚学院”6个月的培训,乔塔从文盲变成一名太阳能技术员,她能够熟练地制作太阳能灯笼,以及安装太阳能照明系统。如今凭借这份工作,乔塔每月能获得80美元收入。她自豪地说,现在每次她返乡,村民们甚至会用尊敬的口吻称呼她“夫人”,这对达利特人来说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2023年8月14日,妇女们在印度中央邦博帕尔庆祝独立日
乔塔的故事折射了“赤脚学院”的哲学:如果环境合适,任何人都可以学会他们想学的东西。“赤脚学院”创始人罗伊说,学院鼓励学员尝试各种事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可以胜任任何工作。而“赤脚学院”的校友强调,他们的学习“来自实践、实验和错误”。
目前“赤脚学院”已在印度10个邦建立了近30所太阳能数字夜校,利用太阳能投影仪和离线服务器等设施,为偏远的离网贫困社区提供数字非正规教育解决方案。迄今已有大约1000名原本失学的儿童重返正规教育系统,这些学生中约57%是女孩。
除了儿童,“赤脚学院”还特别重视对农村老年妇女的能力培养,通过提高她们的技能来改变农村的生活质量。凯莎·德维2009年进入“赤脚学院”前是一名日薪工人。她在“赤脚学院”一位意大利医生的指导下学习牙科相关知识,并接受了基本的顺势疗法和生化药物管理方面的培训。德维告诉专栏作家吉檀迦利·克里希纳,“以前我们村里没有牙医。现在,我教孩子们如何刷牙,还能做一些简单的牙科治疗,比如清洁牙菌斑、补牙和拔牙……我在这里已经成功为数千名患者进行了治疗”。
马甘·坎瓦尔是“赤脚学院”培训的首批太阳能工程师,她20年前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作为太阳能工程培训中心负责人,坎瓦尔经常为来自世界各地的电气化村庄的妇女讲课。克里希纳在她的报道中写道,看着坎瓦尔轻松地解释复杂的电路,很难想象她甚至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然而就是通过观察、学习和实践,坎瓦尔能够轻松安装、操作和修复复杂的太阳能系统,并且多次前往不同国家培训“赤脚太阳能工程师”。
坎瓦尔在一部纪录片里自述,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根本无法掌握太阳能照明技术,但在花费了很多时间并付出艰苦努力后,她终于可以自如地驾驭。“如果我能做到,相信其他人也可以”,坎瓦尔强调,“赤脚学院”最成功的一点就在于它让女性接受培训,最终让女性独立。并由此证明,教育对女性有多么重要。